旧时光

家有梧桐树

○ 孙邦珍

文化艺术报 龙首文苑
  又逢梧桐花儿开,空气中隐约飘散着梧桐花儿那特有的甜丝丝的香气。有一天清晨,驻足一树开花的梧桐树下,贪婪地深嗅那甜香的空气,丝丝缕缕的回忆,不禁想起老家院落里那棵,在遥远年月里,春来就满树开花的梧桐树。
  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,听母亲讲,是当年盖房上梁挂瓦后,去请村里的老先生给写乔迁新居的对联,受人尊敬眉目慈祥的老先生,建议母亲在院子里栽棵梧桐树,并乐呵呵地告诉母亲一句富有哲理的老话: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。自古以来,高大挺拔秀美的梧桐树,一直是树木之中的佼佼者,而传说中的鸟中之王凤凰,非梧桐不栖。所以梧桐树是高贵祥瑞的象征。
  想当年,母亲刚生下姐姐不久,盖了新房打好火炕安好锅灶,满怀着从大家庭分家单过,对生活的诸多美好向往,欣然在乔迁新房那一天,郑重其事地在院子里栽下一棵梧桐树。在贫困的20世纪70年代,分家只分得三套碗筷的母亲饱含对新生活的希冀,栽下这棵梧桐树后,又相继生下我和弟弟。从我依稀记事起,院子里的梧桐树就比海碗口还粗了。
  童年记忆里,那棵梧桐树开花,甚是繁茂和热烈。一簇簇一团团层层叠叠的,由低到高枝枝杈杈全都挂满了花,那淡白的粉紫的小金钟似的花朵挤挤挨挨,像搭了云梯一般,铺展向高远处蔚蓝色的天空。
  低矮处的梧桐花,风一吹轻拂过屋瓦,高空处的梧桐花,在庞大树冠之上向四面八方伸展着,我常搬个小板凳,呆坐在梧桐树下,感觉自己的目光都丈量不到梧桐树那高高的枝杈处,傻想着有哪一天,会真的有一只非凡的凤凰鸟来停栖。花香随风飘送,整个人整个家整个院落都沉浸在甜美的香气中。
  我一般都会折几枝梧桐花下来,将花枝插在贮满水的玻璃瓶里,摆放在窗台上。我还经常把花把扯掉,把花蒂的那圈白芯抿在嘴巴里,刚开的花有一股清甜,可爱的是,像用嘴在吹一个淡紫色的小喇叭,虽然吹不出什么声音和旋律,却让一个小孩子玩得津津有味。
  记忆中,因为梧桐树,还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。
  后来母亲开始养鸡,用尼龙网把鸡圈在梧桐树下,还在树下用一辆旧的卸去轱辘的手推车搭了一个小小的鸡舍,摆放了一个塞了麦秸草的供母鸡下蛋的窝。晚上,幼年和少年时的鸡们乖乖地一个挨一个地挤在手推车上过夜,等渐渐长得体格健壮,双翅强劲有力,尤其是那只大红冠子花外衣的大公鸡,开始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鸣时,不知道哪一天,它从鸡舍跳上墙头又从墙头飞上梧桐的树杈,开始嘹亮地宣扬它的歌喉。自此这只大公鸡,也即一群母鸡的鸡王,好像体会到站得高不仅望得远,打鸣也更酣畅,梧桐树杈成为它统领一方的据点。后来直接发展到,每当夜幕降临,大公鸡早早就飞上梧桐树杈去蹲守歇息了。
  每每,天蒙蒙亮它就开始报晓,当真是“雄鸡一唱天下白”。令我着恼的是,大公鸡的
  第一声长鸣,总会把
  我从睡梦中吵醒,总
  不能让我多贪睡一
  会,老被搅了好梦,难免就让我恼
  恨地朝大公鸡喊几嗓子:再吵,再吵,过八月十五就可能把你炒炒吃了!母鸡们可不这样想,先是我给起名“红袍”的青年母鸡第一个飞上梧桐树上去,在夜里偎依在鸡王身边,然后陆续地,彩衣、芦花、黑爪、白花……全都飞到梧桐树上过夜了。十几只鸡,高高低低地栖息在梧桐树的枝杈上,那道景观,我现在想起来都感到奇怪,白天它们甘于受限一道低矮尼龙网的阻拦,晚上却飞到高高的树杈上去睡觉,抱持金鸡独立安之若素处之泰然。不得不说,鸡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。
  后来,了解到我国古代特别重视鸡,称它为“五德之禽”。《韩诗外传》说,它头上有冠是文德;足后有距能斗是武德;敌前敢拼是勇德;有食物招呼同类是仁德;守夜不失时天明报晓是信德。对比尘世人海江湖,某些人虽贵为人,却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谋一己私利的种种卑劣手段和行径。我不禁对童年记忆里那只大红冠子花外衣,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产生些许敬意!
  童年记忆里那一群鸡,自此占据了梧桐树的高地,不论春夏秋冬,不论风霜雨雪,都一个不落地上树过夜。梧桐树春夏两季都长满密密层层高低错落小蒲扇般的叶子,能多少遮点风避点雨。但到了秋风起黄叶飘落,光秃秃的枝干真的是任风吹任雨淋任雪打,但这一群鸡好像回归到不曾被人类驯养过的时代,借栖息在高高的梧桐树上,找到灵魂放飞的自由,好像从此以后,再也不屑于低就,好像真有了点良禽择木而栖的意味。
  梧桐树上的这道奇特景观,一直清晰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,而梧桐树下的田园生活,亦是有滋有味有声有色。梧桐树花开时节,槐树花飘香之季,我总会在傍晚洒扫好院落,把饭桌板凳早早地在院子里摆放好。估摸着父亲回家的时节,提前用大陶瓷缸子为父亲泡一杯浓香的茉莉花茶。茶香似乎还在飘散,但父亲已经永远地走了。
  怀念父亲,怀念老家,怀念童年时光,怀念家中的那棵梧桐树。